2025年11月

前几天听人说起,我还不信。义乌这地方,本来就什么都敢卖,什么都敢吃,果然又出了新花样。

昨天下午我真去看了。篁园路转角,新开的一个小推车,上面用红纸写着“红薯拿铁”四个大字。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头发染成亚麻色,围裙倒是雪白的。他先把红薯埋在炭炉里慢慢烤,烤得皮焦黄,敲一敲咚咚响,才拿出来。

掰开,热气呼的一下冒出来,薯肉橙红橙红的,像一轮小太阳。他用勺子挖掉中间一点,不挖空,只挖个浅浅的窝,说是怕漏。然后把现拉的花的拿铁,慢慢倒进去。咖啡顺着薯肉往下渗,颜色一点点变深,上面奶泡还浮着,晃一晃都不洒。

拿在手里,红薯皮烫,但不烫手,正好把咖啡保温。喝一口,先咬一口红薯边,甜软;再吸一口咖啡,苦香。两种味道在嘴里打架,又不打架,竟是和解了。咖啡凉得慢,一杯能喝上二十分钟,红薯也吃得干净,最后剩个空壳,脆脆的,嚼着像饼干。

排队的都是年轻人,姑娘们举着手机拍,小伙子们一人手里一个,边走边吃边聊生意。有人说这叫“保温杯”,有人说这叫“会吃人的咖啡杯”。我听着好玩,就也买了一个。

蹲在路边慢慢吃,十一月的风有点凉,红薯热乎乎的,像揣了个小火炉。想起小时候,冬天放学,校门口卖烤红薯,一分钱一块,掰开就吃,烫得直换手。现在倒好,红薯里还能喝咖啡,时代真是变了。

不过变就变吧。红薯还是那个甜,咖啡还是那个苦,年轻人爱这个味儿,就让他们去折腾。说不定过几年,这玩意儿传到高邮去,我那小孙女也得要一个,我得提前学着做才行。

吃完了,把壳捏碎扔进垃圾桶,手上还留着一点咖啡香,混着红薯的甜味,半天不散。

这日子啊,有点新意思,也挺好。

前几年,北京开了几家卖西班牙火腿的店。店里挂着整条的黑蹄火腿,切片机一转,薄薄的片子红得发紫,油花亮晶晶的,像大理石。切一片放嘴里,咸味轻,油在舌尖化开,带一点橡果的香,滑溜溜的,配一口红酒,正好。

我吃过,的确好。猪是黑猪,吃橡果长大,跑来跑去,肉紧油多,盐放得少,发酵几年,就能生切着吃。切片的人手艺好,一片一片薄得透光,吃着不费劲。

可我还是惦着金华火腿。

金华火腿用两头乌猪,盐上得重,冬天腌,春天晒,夏天发酵,一年多才成。颜色红得像火,切开闻,香气扑脑门。不能生吃,得煮,得蒸,得切丁炒笋,或者切片垫在蟹钳底下蒸。那股子咸香渗进去,一碗汤喝下去,鲜得眉毛都要掉。

有人说,西班牙的细腻,金华的粗糙;西班牙的优雅,金华的土气。我不这么想。

西班牙火腿像西装革履的少爷,单吃就体面。金华火腿像农家汉子,卷起袖子下厨房,一锅汤、一盘菜,全靠它提神。

大战?哪有什么大战。两种腿,两种命。

我要是请客,凉菜上来一盘伊比利亚,薄片摆得漂漂亮亮,大家惊叹。热菜端上火腿炖笋干、火腿蒸双笋、火腿煨老鸡,一桌子人筷子停不下来,汤喝得底朝天。

吃完了,西班牙的腿让人想起远山橡树林,金华的腿让人想起故乡的冬日阳光。

各有各的好,各有各的香。

我呢?年纪大了,牙口不行,生切的油腻了点,还是金华的汤最对胃。喝一口,暖到心窝里去。

你说呢?要打起仗来,腿可别打折了,吃不成了。